79岁老人傍晚回家时遭遇交通事故，20天后被发现埋尸荒野。警方调查认定，肇事逃逸者是案发地一位智力发育迟缓的村民，埋尸者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死者家属及委托律师认为，被告人并非“真凶”，法庭上与被告人的辩护律师一起为被告人喊冤。发生在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这起“交通肇事案”因案情扑朔迷离，引发广泛关注。
79岁老人回家途中失踪，村民称交通事故后老人被拉走
罗先生祖籍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今年51岁，目前在四川省成都市生活。3月26日下午，提起父亲不幸离世的遭遇，罗先生悲痛不已。
罗先生的父亲罗某金出生于1940年1月，是光山县泼陂河镇一位普通农民。罗先生介绍，父母育有7个子女，他排行第五。“2010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和六弟一起生活。”
2019年10月8日早上，罗某金送孙子到县上的学校后，顺便到县妇幼保健院看望刚刚出生的小孙女。当天下午四五点，老人和二儿媳一起从县城乘车返回泼陂河镇。“二嫂一家在镇上居住，到达镇上后，二嫂让父亲去她家歇歇，父亲说不去了，回家还有事，就独自一人往回走。”
罗先生说，六弟家距泼陂河镇有七八公里。“镇上到村子没有班车，但有小三轮。父亲身体硬朗，不喜欢坐小三轮，从镇上回村基本都步行。”
但第二天早上，二嫂给父亲打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罗先生说，第三天一大早，二嫂来到父亲和六弟家，发现大门紧锁。邻居们说，几天都没见老人了，二嫂赶紧给六弟打电话。六弟说，老人会不会去亲戚家了，之后就挨个给亲戚打电话，但亲戚都说没见老人。
当天下午，罗某金的六儿子匆忙赶回家中，发动亲戚朋友寻找父亲，一直没有找到。2019年10月11日，罗家人继续发动亲戚朋友寻找，沿路有群众称，2019年10月8日傍晚，黄涂湾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老人被拉走。但车祸后罗某金并未出现在沿线的各家医院和门诊中，当地警方也未接到车祸报案，在目击者称的事故现场也并未见到血迹。
罗家人立即报警，民警说不够立案条件，让家属先找。罗家人通过调取沿途监控发现，老人失踪当晚18时9分，曾出现在一家农家乐的监控中，而在二三百米远的另一家监控中，一直未发现老人的身影。也就是说，老人在这段路上出了事，时间大约在18时12分左右。
家属悬赏5万元寻找线索，20天后发现老人被埋尸荒野
2019年10月13日，罗先生从成都赶回光山老家，与家人一起扩大范围寻找父亲。“每天发动二三十名亲戚朋友到处寻找，郊县、周边乡镇的水塘、堰湖、沟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直没有消息。”期间，家属张贴了大量寻人启事，悬赏5万元寻找线索，依然没有进展。
2019年10月15日，光山警方通过监控发现，10月8日19时42分，罗某金曾出现在群众说的交通事故现场相反方向三公里处的监控里，但在距该监控三四百米外的另一监控中，罗某金并未出现。
正当罗家人一筹莫展时，事情出现了转机。2019年10月28日上午11时许，罗先生和家人在距家六公里外的水塘搜寻时，罗先生突然发现，小河对面百米远的山丘上有个土堆很不正常，“土是新的，而且是一层一层的碎土”。罗先生告诉家人后，几人一起绕过小河到达土堆处。土堆刨开后，烧过的纸钱痕迹和衣服露了出来。“我六弟一看衣服，就知道是我父亲的。”遗体旁，罗家人发现了老人的一截断指。
罗家人立即报警，警方对现场进行了勘验，随后进行了尸检。尸检发现，罗某金头骨有17.5公分和10.5公分长的两条裂痕，《尸检鉴定报告》显示，罗某金系头部磕碰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交通事故可以形成。
罗先生称，发现父亲遗体的山坡是一片荒地，方圆五百米都没有人家，野草一米多高，周边无路可走。这里离六弟家6公里，离最后一处发现父亲身影的黄涂湾村，也有3公里。他们难以想象，受伤后的父亲在漆黑的夜里是怎么爬上这个无路可循的山坡？
警方调查认定，嫌疑人肇事逃逸后老人迷路，死后被精神病人掩埋
2019年10月28日，当地警方受理罗先生家人报案，同年11月28日正式立案。
2019年11月29日，黄涂湾村村民杜某奎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刑事拘留，其本家叔叔杜某仁因涉嫌窝藏、包庇被刑留，后取保候审。
交通事故认定书及罗家人掌握的信息显示，2019年10月8日18时12分许，杜某奎独自骑两轮电动车回家时，撞上前方同向行走的罗某金，造成罗某金受伤。事故发生后，杜某奎步行来到事发现场二三百米处的杜某仁家，请求杜某仁报警，二人返回现场扶起老人，协商后逃离现场，后罗某金死亡。
罗先生介绍，杜某奎出生于1973年8月，从小大脑发育迟缓，至今不认字，不识数，不认识钱，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表达也不是很清晰。“他的兄弟姐妹都已成家，他和80多岁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至今未婚。”
对于警方的调查结论，罗家人有自己的疑惑：一是经鉴定，杜某奎的两轮电动车与父亲没有碰撞痕迹；二是老人失踪后，家属通过多种方式寻找目击证人。当地两位目击者反映，他们骑电动车经过案发现场时，发现一位老人倒在地上，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辆三轮车，三轮车后面有车斗，车斗没有篷，车头有简易的车篷。此外，警方调查期间，也有两位村民反映，案发当天，事发路段停着一辆蓝色机动三轮车，车斗无棚子，车头情况记不清楚。
根据上述信息，罗家人判断，杜某奎并不是真正的肇事者，肇事者可能另有其人。另外，罗家人非常疑惑：事故发生地距埋尸现场有六七公里，父亲遭遇交通事故后，为什么不是沿着大路走，而是一个人到了荒无人烟的丘陵地带？“周围没有路，而且坡度不小，父亲是怎么爬上去的？”罗家人怀疑，交通事故只是第一现场，不能排除交通事故发生后，有人制造第二现场，最终将父亲拉至埋尸地的可能性。
对于罗家人的疑惑，警方通报称，罗某金因遭遇交通事故，大脑严重受伤导致神志不清，迷路走入荒坡，伤情加重倒地身亡。2019年12月19日，警方调查发现，埋掉罗某金的人是当地另一村村民刘某。刘某交待：2019年10月11日上午，其沿着泼凉路东干渠向南走到废弃的养猪场附近，发现养猪场南边一座坟墓边有一具老人尸体，因心生怜悯便将尸体掩埋，之后还买了纸钱、祭品在现场焚烧、祭祀。由于刘某有写日记的习惯，办案人员从刘某当天写的日记上证实了此事。
罗先生介绍，刘某生于1983年，几年前母亲去世，刘某受到打击，患上精神分裂症。2019年12月19日，民警赴刘某家调查此事时，刘某将一名民警脸部咬伤，后因妨碍执行公务罪被刑事拘留。
死者家属为被告人喊冤，法庭上双方律师均称其无罪
2020年8月12日，该案在光山县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
光山县人民检察院指控的杜某奎犯罪事实与交警事故认定书基本一致。经鉴定，罗某金死亡原因系重度颅脑损伤；杜某奎系轻度精神发育迟滞，其驾驶的两电动车属于机动车范畴，经交警部门认定，杜某奎负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
对于刘某的指控，公诉书指出：2019年10月11日12时许，刘某到泼陂河镇黄老湾村汪湾组泼河干渠附近发现一男性尸体，遂将尸体就地掩埋。2019年12月19日16时许，光山县公安局民警依法传唤刘某时，刘某拒不配合公安机关接受询问，并将一民警的脸部咬杀。经鉴定，被咬伤民警的损伤程度属轻微伤，刘某系精神分裂症，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光山县检察院认为，被告人杜某奎驾车肇事致一人死亡并逃逸，应以交通肇事罪追究刑事责任。被告人刘某暴力袭警，依法应以妨害公务罪从重处罚。
庭审当中，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称，公诉机关指控本案系杜某奎交通肇事致罗某金死亡不能成立，证据不确实、不充分；杜某奎精神发育迟缓，相关供述应该排除；鉴定书遗漏多处关键事实，不具有客观性；有证据证明本案存在其他人造成交通事故情形；本案存在交通事故发生后，被害人遭受二次致命伤害的可能……
被告人杜某奎的辩护人、京衡律师上海事务所余超律师称，杜某奎明显缺乏刑事受审能力，其在侦查机关的有罪供述以及当庭有罪供述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他说，通过调阅侦查阶段的同步录音录像，以及律师现场会见，杜某奎不能正常交流，不能完整的描述一件事情，无法理解诉讼程序以及自己的诉讼权利，明显缺乏刑事受审能力。有关部门之前鉴定的杜某奎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主要依据杜某奎供述，而这些讯问笔录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从实体上都不符合刑诉法的要求，不能采信，提请法院对杜某奎的刑事责任能力及刑事受审能力重新鉴定。
余超指出，根据现有证据，本案不能排除案外人肇事的可能，杜某奎很有可能不是肇事者，而是救人者，希望法院根据疑罪从无原则，判决杜某奎无罪。
罗先生介绍，法庭上，律师问杜某奎：你知道110是什么吗？杜某奎回答不晓得。律师接着问，法庭上有几个法官？杜某奎也说不晓得。律师又问，你今年多大？杜某奎依然说不晓得。罗家人和律师分析，案发当天，杜某奎经过事故现场时看到罗某金倒地，应该是出于好心请杜某仁报警，结果因表述不清，被牵扯进来。“杜某奎是冤枉的，真正的肇事者很可能因此逃避法律制裁。”
罗先生称，本案证据并不能证明父亲的死亡是擦挂事故造成、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也没有证据证明父亲自监控视频消失后是如何到达埋尸地点。尸检鉴定意见“交通事故可以形成”，并未排除非交通事故形成重度颅脑损伤的可能性，如他人使用钝器打击等情形。“案件是否存在他人将父亲带往埋尸地并未查清，父亲在遇害后被他人抛尸至荒坡的可能性完全存在。”此外，尸检报告没有说明老人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死亡地点，也没有说明老人右下胸部拳头大的伤痕、完全断掉的一根手指是怎么形成的，家属要求重新尸检。
监控发现，2019年10月19时42分，罗某金朝回家相反方向走去
2021年3月19日，该案在光山县法院再次审理，受害人家属代理律师及杜某奎的辩护律师继续为杜某奎喊冤，“双方律师均为被告人作无罪辩护，这在司法审判中非常罕见”。罗先生说，由于家属不认为杜某奎是肇事者，法庭上，他们没有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我们曾告诉杜某奎家人，如果肇事者真是杜某奎，我们一分钱也不要他赔偿。”截至现在，罗先生父亲的遗体仍在尸检部门，“案件没查清，父亲的后事就没办法处理”。
“希望法院客观公正审判，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对于一审判决结果，罗先生和家人充满期待。
来源：华商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