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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天霖:支教巴东秘境

中管院道德教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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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好!请问成绩出来了么?"

"老师,我能问下我考了多少分么?"

"能把答题纸发我看下么?"

刚下飞机,手机一开机便意料之中地振响个不停,除了几条APP的推送和父亲的微信"已到机场",便全是学生们的对成绩的"问候"。看着这一条条QQ消息,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紧张焦虑的气息。考前镇定自若,考后寝食难安,想来也令人哭笑不得。

学生们期末考试的成绩肯定还没出来,这是我上飞机前再三确认过的。老实说,对于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我的紧张焦虑不亚于他们。前一天晚上到宜昌的酒店住下后,我就一遍遍地刷新着成绩系统,大脑的弦紧绷着,心也被期待和担忧塞满。也许有不少学生进步明显,说不定还有个别尖子生大放异彩——然而我并没有十足的自信,因为我并非科班出身,且刚刚涉足教育领域半年——我是一名支教老师。

2019年8月底,我从青岛出发,前往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经过11个小时的高铁加上三个半小时大巴的洗礼,出发时紧张焦虑的心态随着与支教地的接近逐渐平静下来。在从宜昌去巴东的大巴上,每瞥一眼窗外都不由得被沿途风景吸引,只觉得那天空越来越通透,云朵离我越来越近,仿佛将头伸出窗外便可一头扎进云里。山路颠簸,U形弯多,晕车,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地形地貌和植被,努力将它们与脑中零碎的高中地理知识一一对应。

来巴东前,白天夜里无数次想象过支教地的模样——万里无云的天空,无遮拦天空下刺眼的阳光,混着泥土清香的空气,泥泞坎坷的道路,斑驳破旧的瓦房,孩子们黝黑脸颊上点缀着的红晕……媒体镜头下贫困山区的刻板印象深入我心。正做着要吃苦耐劳、迎接艰苦朴素生活的心理建设,亲临巴东后,我为这里自然环境的优美感到惊异,像个观光客一样着迷于这片土地带给我的新鲜与惊喜。

孙天霖:支教巴东秘境

乘船游览神农溪 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作为一个在海边出生长大、对海天一线司空见惯的人来说,我曾经无法理解久居内陆的人第一次瞧见大海时那写在脸上的兴奋,如今我来到这青山绿水间终于感同身受。"秘境巴东"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秘境"二字当之无愧。乘船于神农溪上,联想起高中时学的古文,真正切身体会到"层峦叠嶂,隐天蔽日"的神秘幽远;驱车前往农村调研的路上,草木葱郁,云朵漂浮在半山腰,正是"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夜里走在百步梯上,朝五彩斑斓的巴东长江大桥望去,对岸的县城灯火阑珊。沉稳平静的江面、幽静深邃的草木配上宁静祥和的淡淡烟火气息,"很快就能融入这里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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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东县城夜景

我的支教服务地点是一所初中,教的是初一。开学前的出征仪式、培训、报到,仿佛一眨而过,转眼间就要开学。总感觉自己像一个还未识全枪械就要上前线的士兵,像一个没拿到节目单就要上台报幕的主持人。学期开始后,生活像是突然打开倍速播放,节奏快得飞起,每天面对许多个"猝不及防"。开学前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说,虽然我填报的学科意向是英语,但语文老师岗位缺人,让我做了语文老师,同时再带一个班的历史。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想来可笑,人生第一次授课,踏入教室之前,连课本都还没翻看几页。守着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脑袋里感觉像被吸尘机猛抽个七零八落,控制话语中枢的那条神经不知错搭了哪里,仿佛得了某种失语症。我想到《围城》里的方鸿渐,留洋归国后受邀去学校讲座,即将登台却发觉稿子没在身上,只得淡定地胡诌八扯不知所云。这等窘迫境遇与我何其相像!简单零碎、呼吸急促的自我介绍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我仿佛听到座位上学生们内心的议论,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力和经验的质疑。方鸿渐没带稿子于是扯起了鸦片和梅毒,我倒绝不会如此大意。"我来自南京大学研究生支教团。南京,你们知道在哪么?"看着学生们迟疑不定的眼神,我略微沉了沉,找稳了节奏,在黑板上画起了中国地图。讲清楚了地理位置、自己是谁、来这的目的后,我逐渐进入语文老师的身份。"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学语文,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要上语文课?"我认为应试教育体系下的语文课是枯燥的,它本不应该是死板的答题模式、一味的死记硬背,而应是对语言文字输入输出能力的灵活运用的感悟学习,而可惜的是大多应试体系下的成功者往往都只是前者的登峰造极。矛盾的是为了接触更高更好的平台,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做到既能掌握应试技巧又能切实拓宽思想深度,才是成绩与能力双全之策。没想到,在与学生的课堂讨论中,我逐渐明确了今后语文课堂上的奋斗目标。学生们性格迥异,开朗活泼羞涩内向应有尽有,而令我担心在意的是,通过与学生课堂上短暂的交流可以看出,他们大多沟通表达能力比较差,这也许会成为他们今后成长学习的一大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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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渐入佳境

短短几天时间,我就将所有学生的名字记住了。并非是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而是刻意去背,趁他们每次课堂自习我拿着课代表写的座次表一一重复对应记住。我上学时比较内向,不爱表现,课堂上也不愿意与老师互动,因此很多任课老师根本叫不出我的名字。但我至今还记得,有一位英语老师认识我们第一周就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那时的感觉很奇特,就像是默默无闻日夜加班的白领突然得到了领导的赏识,抑或是奋勇杀敌忠心耿耿的将士终于得到统帅的嘉奖。我甚至因此变得更加自信,学习的动力更强。回想起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被老师准确记住了姓名。因此我对此事的魔力深信不疑。不管是上课的时候,还是在教学楼遇到,当我准确叫出学生的名字后,看到他脸上疑惑又惊喜的表情,我心里总会得意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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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上与班集体的合影

逐渐与学生们熟络亲和起来。一是因为我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几乎没有代沟,他们愿意接纳我这个来自东部地区的年轻的支教老师;二是因为我距离中学时代并不遥远,很多中学时代的记忆还近在眼前。我能第一时间理解他们的行为和想法并作出及时调整。我也因此常常触景生情,拿他们的日常学习生活同我当年的中学经历作对比,细细品味其中的千差万别。

"教育"是巴东的名片。我初到巴东时就经常听人提起这句话,而我很快就发现这句话的依据不难寻找。去面馆吃饭,老板做完面条闲下来就监督孩子学习;很多家长虽在外务工,但对孩子的学习非常关心,隔三差五就问我孩子的课堂表现;巴东县最有名的巴东一中,听说每年升学情况非常可观,连续多年出过几个"清北"。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有这样的教育成果、教育氛围,令人赞叹。当然,这样成绩的背后少不了校方的军事化管理、家长的严苛管教以及学生起早贪黑、夜以继日的耕耘。我所服务的这所初中,学生早上6:15就要到校早读,晚上8:50才放学回家。每天如此长的在校时间,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并不多,课堂、作业、考试填充着生活的一切。尽管如此,未曾听到哪个学生抱怨,也未曾发现有人在自我哀怜。早上六点刚过学生一到班便不吵不闹、井然有序地自觉背诵。有时我因为开会,迟了好一会才到班里,脑中想象的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竟然鸦雀无声,学生都在安静自习。他们对身边的一切习以为常,大多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但若问起他们,想象中的那片天地是怎样的,他们也可能无从作答,眼神中有着摇摆不定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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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半的早读

竞争究竟多激烈?我十年前在青岛上学的时候就频繁抱怨,以为自己已经摸到竞争激烈程度的天花板。如果那时的我穿梭到未来看到如今我眼前的众生相,大概会暗自庆幸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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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东长江大桥

支教近一学期,我不断学习去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这里留守儿童较多,在很多人看来不少孩子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但称之为"心理问题"我是不忍心的,当他们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理解他们的倾诉对象,那阳光纯真的天性就会像鸟儿挣脱牢笼一样自由飞翔。渐渐我成为了一个耐心的听众。我记得有一个男生跟我讲了他父母离异的过程,吐露了对自己的归属问题的纠结;还有一个女生闷闷不乐是因为她认为家里只爱弟弟,她从未得到过平等的关爱;还有一个女生红着眼喃喃地讲出全家对她学习上施加了多大的压力。我多次在心里暗暗赞叹,坐在我对面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年的内心,是多么的坚强。若所有的故事我都以第一人称代入一番,也只会觉得天崩地坠般的委屈与无奈。每当听完他们的讲述,我总想尝试着作出评价或提供对策,但最终只能给予他们无可奈何的安慰和类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生硬的心灵鸡汤。

我变着法试着让课堂别具一格。在让学生掌握课本知识的基础上,我会增添很多拓展内容,设计很多互动环节,比如让学生对某一事物作出评价、分享近期的喜怒哀乐、对某一话题展开辩论。每当捕捉到学生的兴趣爱好我极其兴奋,这样又多了一个吸引学生的课堂切入点。但这种兴奋少之又少,我很快发现这里的学生在兴趣爱好上是多么的匮乏和趋于统一,令人惋惜。5G时代下的少年看起来比十年前2G时代下的我活得还要信息闭塞。但这种信息闭塞并不是物质条件匮乏造成的,学生人人有手机,问题在于他们不懂得怎样去捕捉感兴趣的、有价值的信息,也不懂得如何去汲取信息带来的营养,仿佛一个采菇者深入林间,看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蘑菇,却无法分辨哪个能果腹,哪个能卖好价钱,哪个有剧毒。

我找到了来这里支教的意义所在。

对于这里的学生来讲,教科书上的知识当然重要,学好它们会决定他们不会有很低的下限;而决定上限的,是一双发现世界、了解世界、审视世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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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开朗的学生

记得2019年12月31日,语文课一开始,我对大家说:"这节课是2019年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也是10年代的最后一节语文课。2019年也好,整个10年代也好,我们该作一个总结了,美好的回忆珍藏在心底,难过的时刻也值得说一个'珍重再见'。总之我们该挥挥衣袖向它告别,昂首迈向新的十年。"就这样,学生们纷纷讲起自己的一些零碎回忆,其中大多有关小学毕业、考试以及友谊。说着说着,我让大家展望一下自己未来的十年,有没有想对十年后自己说的话。学生们想到未来的中考、高考、大学毕业,表情都渐渐严肃起来。人生确实难以预料,2009年的我绝想不到十年后我会站在三尺讲台带着一群学生展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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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窗外的风景

半年一晃而过,期末考试的紧张复习让我未能察觉暂别的日子越来越近。期末考试结束,学生放假离校,望着空荡荡的校园,我才意识到这学期戛然而止,这结束就如同开始一样,也来得猝不及防。我也收拾行囊动身返乡。返程的那天下着大雪,从巴东到宜昌的大巴上,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山草树木,惊艳新鲜之感与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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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对面的官渡口镇

走出青岛机场,陌生又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青岛今天雾霾挺大。"刚接上我的父亲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道。上车后,我坐在后座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跟母亲分享着支教的点点滴滴。

翻到一张照片,是我刚去支教时一个学生写的作文,写道:"《春》这篇课文肯定会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由一阵恍惚,仿佛耳边又响起朗朗书声:"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当时讲这节课的时候,望向窗外的秋风飒爽,心里直纳闷这新编人教版课本为何将《春》设为秋季学期第一课。而如今脑中剪辑的回忆像电影般在眼前纷纷闪过,又不禁赞叹这样的设计再好不过。

我们的故事未完待续,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作者:孙天霖 来源:游金地全媒体采编中心 校稿:何良庆 审核:孙良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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